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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的人（第1页）

多年以后，常泽川来到溧河洼湿地，目光所及是一片银镜般清澈的水面，在绚丽夕阳之色的映照下，洪泽湖闪烁着粼粼金光，微风徐徐，水波依依，苇草摇曳，偶有白鹭闲戏，掠过几道划痕。

康熙年间，黄河夺淮入海，淮河水位逐渐抬高，泗州城没，洪泽湖生，所谓兴亡盛衰一水间，从前的繁闹皆随波而逝。

阵阵风声呼过，他耳畔依稀响起遥远的码头岸边传来的歌谣笑语。

他浑浊的老眼越过深秋瑰丽的红，越过无垠而摇晃的浩瀚烟波，再次看到几百年前大明朝的南商越贾，高帆巨舻。

他的鼻吸纳入湿黏的水汽，嗅到了嫩桃的馨香……

正德十五年春，百花争芬。

泗州城西门桥头的曹府，一个头裹汗巾的青衣小厮迈着大步急急跨过门厅，衣襟擦过院内初绽的桃枝，沾上三滴露水，两朵粉瓣。

他跳出府邸大门，穿进街市，拐到码头后仓最里边那间不起眼的库房内，一路上步履匆忙，没顾回头看，不注意有一道身影正紧随其后。

已是申时，日头偏西，云层又爬上来，原先的热气逐渐褪去。码头陆陆续续开工了，库房和岸边的人流多起来，脚夫们的肩背上搬着货物，有序地来往穿行。

青衣小厮奔到房内，身子骤然发寒，原是这间屋子阴凉异常，如冰窟一般。门窗都用特制的沉木封起，把户外的日光遮得密密严严，只有壁边亮着悠悠黄黄的油灯，他眼睛不适地眨了好几秒，顿了半刻，才探头探脑去找那蓝色道袍的书生。

嘴里大喊着：“钱公子，出事了出事了！曹夫人来了，把老板拉回府里去，他那边走不开，叫你先带人重新找船装上，他还说，不要再管那些人了，你拿着银子去请官府人来，若他们还敢动作，打就是了。”

钱非眉头紧皱成一条深沟，沟缝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他苦着方脸，厚唇一翻：“真是奇了，根本找不到能去的船，平时一抓一大把，今天去问都没有的！只有发记能去，可他们坐地起价，要三百两。”

发记的东家和曹宽两人一直不太对付，后来两人互相争夺那只宝船，斗得凶猛。

虽然是于吉家最终略胜一筹，可这生意场上相争夺利，却没少和人结下仇怨。如今遇着了他们落难，发记自然乐见其成，隔岸观火，马上就笼络其他小船队一起抬价。

钱非咬牙恨道：“落进下石的小人！要让发记称了心，倒不如给那些人一百两打发走了。你去跟你们老爷说，看他要怎么办？”

那个小厮一愣，犹豫了一阵，半晌才憋出几个字：“老爷说你看着来，多少钱都罢了，今天这事得处理好。他已经够心烦的了，不想来时还看到的还是这副烂摊子。”

说完他就走开了。

“哎，等等——什么叫多少钱都罢了？”钱非叫不住人，气得跺脚，小声嘀咕，“烂摊子烂摊子，还不是自己惹出来的！一堆混账家事，一个小厮传话尚且不明白。要我来帮擦屁股，我又有什么办法，但凡我能那么高明，就自己当东家了，何苦在这里受气。”

“喂，钱公子！”

没多久，门外又传来一道叫唤，钱非吓得立马噤声，面上下意识挂上谦恭的笑脸，问道：“是谁呀？”

一个瘦弱斯文的青年走进来，身上穿着发旧褪色的湖蓝长衫，头上没有巾帽。

他腼腆一笑，道：“钱公子，老爷让我再来和您说，如果雇旁人的船只太贵，就拿两百块把那些人统统打发了，并把东西搬上去。”他顿了顿，望向堆叠着的货物，语气凝重，“这些东西得天黑前做好，现在就要开工。”

钱非看见来人一个生脸，一下子敛住笑意，狐疑地盯着他，不满道：“你是什么人，莫非还不清楚眼下的情况？这怎么开工啊？”他哼了一声，“而且，老爷愿意给他们两百块？这未免也太多了！赔他们一百两已是冤种，我看，直接把宝船送给他们好了！”

青年闻言苦笑：“钱公子，你也不必朝我撒气，这都是老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