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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跟着许如桔还是在当初那家酸汤猪脚火锅店坐下,池灿心不在焉地看着桌面,来之前执意从书包拿了手机和钥匙,这会儿校服裤兜里沉甸甸往下垂着。还是相同的地方,相同的香气,池灿对着对面坐着的许如桔,心情早已不同,食欲却同样不多。“小桔姐,”池灿捏着碗边的筷子,主动把话说出了口,“你是有话想问我吗?”许如桔推着面前的蘸水碗,似乎欲言又止,也清楚这样带池灿出来是欲盖弥彰,她干笑两下,才说:“最近李景恪是不是心情不好?”她自出殡日后没再见过李景恪,如此问也很正常。池灿如实说:“不怎么好。”“那他……对你好吗?”许如桔问道。池灿停顿片刻,想了想,替李景恪解释的人颠倒过来变成了他。他告诉许如桔:“我哥对我很好,一直都是。”“你觉得你哥会喜欢你了,是吗?”许如桔垂下眼,仍然不敢置信般指尖微微颤抖着,语气轻缓地问。池灿很轻的“嗯”了一声,知道许如桔是在关心他,回答的还是那句话:“我是他弟弟,当然了。”许如桔沉默下来,挤出了一个笑容,点头说当然。他们这顿饭吃得比较快,锅里雾气缭绕扑到眼前,眼底发热。结束时池灿看着许如桔,低声问道:“小桔姐,你多久要走,还会回来吗?我们还会见面吗?”池灿嘴里的“我们”其实并不止于许如桔和他。而他所希望的没有分别好像是件十分困难的奢望。“当然,”许如桔重复道,深舒出一口气,笑着说,“会的,等过两年池灿就已经是大学生了,我听你们老师说了,你现在成绩很不错,可以考出去,记得放平心态,好好休息好好准备,不要想太多。”池灿抿唇点了点头。“你现在有手机了,”许如桔说,“要不要跟我交换号码?”池灿跟许如桔交换了号码,认真地存进通讯录里,现在这里面有了许多他在风城重新开始生活、认识的人们的号码老师、朋友、同学,小桔姐,还有置顶的李景恪。许如桔知道高三最后阶段时间宝贵,没有耽误池灿太久,回来把他送到了进门的地方,看着他进到走廊里才离开。晚上并没有下雨,云还飘在了山腰上,夜色里茫茫一片,但从天井四方的天里看出去已经看不到了。只有风把天井中的那颗苍黑的松树摇晃着,影子在淡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池灿手里提着方才路上在小店旁买的炒饵丝,抬头看见那一扇固定在眼里的窗口亮了灯,终于踏实下来,自己掏了钥匙,只用拧半圈门锁,就打开了家门。李景恪还是坐在原处,一模一样的地方,连姿势仿佛都没变,但这回电脑开着。“回来了。”李景恪没有回头,说道。“嗯,”池灿走过去,把手里的炒饵丝放上桌子,放在李景恪眼前,说,“哥,你吃晚饭了么?我打包带了这个。”李景恪手背被那纸碗里的热气熏着,移开了一点,“先去洗澡洗漱,复习完早点睡觉。”池灿停顿几秒,应了一声,在室内各处默默扫视着,借口找东西又翻箱倒柜似的弄了一阵,终于拿上衣服才走进厕所。他确认李景恪没吃过晚饭,心想还好自己顺路买了吃的回来。尽管池灿为此沾沾自喜了片刻,却还是讨厌这两个小时里的感觉。见过许如桔之后,李景恪的心情变得更差了。而许如桔那几个几经斟酌才向他询问的问题,虽然委婉,但已然代表池灿的猜测是准确的。他不是傻子。池灿魂不守舍地洗完澡出来,慢吞吞拉开门,脚下还带着水渍,把厕所门口弄得水淋淋一滩。他头上也在滴着水,走到桌边拿起搭着的干毛巾擦了擦,站在原地看着李景恪起身,接在他后面洗澡去了。池灿又见到垃圾桶里的空纸碗,总算好受一些。可因为脑子里还是很乱,想得越多越沮丧,他坐下发了会儿呆,盯着桌上的试卷便强迫自己看进去,拿起笔写了起来。李景恪出来的时候,池灿就在埋头写着卷子,两条腿并拢歪在一侧,甚至忘了放到桌下。他没擦干的黑发仍然潮湿着,一缕一缕,发梢的水珠滴下来,落到肩膀后面,一半洇进睡衣的棉线里,湿了一片。李景恪走过去,伸手直直到他腿间,一把拿走了池灿干抓在左手上的毛巾,然后丢到他面前。“有这么努力,能考上好学校吗?”李景恪说。池灿愣了愣,拿起毛巾放到头顶一下下擦着,语焉不详地说:“考上哪个读哪个,发挥不好也说不定。”“你们老师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景恪当他谦虚,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他到里面拿拖把出来拖干地,又推门去了走廊外,屋里只剩池灿一个人。晾晒完拖把,李景恪再进来时,池灿刚胡乱擦干了头发,正放好毛巾回来,原本是想去门口看看李景恪的动向。他见李景恪经过了他在斗柜旁喝水,他钉站在原地犹豫半晌,便再也忍不住,朝李景恪凑近过去,伸手握住了李景恪垂放的胳膊。“哥……”池灿叫着李景恪,身体贴得更近起来。李景恪低头看他,下意识抬起的手仿佛把他半抱住了,“回去写作业。”他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攀着李景恪的肩膀仰着脸,执着而渴求地说:“哥,你再亲我一下。”池灿抬头要去碰李景恪的嘴唇,李景恪眉头微拧,有些不耐烦地按着池灿说道:“既害怕被看见,又喜欢来招惹,下次池正茂来了,直接做给他看?”“你不会的,”池灿停在了半途,呼吸顿时也安静了片刻,喃喃问李景恪,“我们这样是不应该的,是错的,对吗?不然小桔姐就不会走了?”他偏要抬头去吻李景恪,搂住李景恪的脖子就往上靠,嘴唇嗑到牙齿撞得生疼。池灿急促喘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哥?”他忽然变得有些无助,眼睛酸楚至极,“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我不应该喜欢哥,对不对?”李景恪闭了闭眼,胸口一紧,被池灿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把人安稳搂在怀中。下巴上忽然有些湿凉,李景恪叹了口气,终于声音喑哑地说道:“没有,池灿没有错。”没有雪的雪山六月上旬,风城市第一中学内的花园郁郁葱葱,凉亭和长廊下树荫笼罩,阳光照得青瓦发烫,白墙上映照着细碎的金光,令人转头看出去时不禁赞叹日头好,今年的时运也好,没有下雨,和校门口挂着的横匾上那句“金榜题名”交相辉映。高考结束的一瞬间,静谧的校园里响彻起悠长的一道铃声,放笔收卷后高中三年时光尘埃落定,紧接着便是欢呼声在耳边回荡。池灿背着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书包跟随人流走出本部考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骄阳高悬,光线迎面照来,池灿眯了眯眼,感觉一切就像梦一样。他晕乎乎往校门口走,出来得稍晚,一路也没有碰见熟悉的同学,刚把手背到身后的书包里掏出手机,抬头就看见李景恪已经站在校门外不远处的老地方等着他了。池灿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李景恪,不自觉抿了抿唇,脚步加快地朝那根灯柱下走去。他们总是若无其事的和好。李景恪今天骑的自行车来接他,池灿很轻松地坐了上去。虽然李景恪的车技一向难以捉摸而稳妥,但是这辆充满岁月和使用痕迹的自行车承着两个人的重量,显得颇为吃力,链条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考得怎么样?”李景恪今天骑得不快,声音随风从前面传来。池灿有些怕车子会散架般,往前摸了摸李景恪的腰侧,凑近一点按早想好了的说:“还行,考完他们就在对答案估分,他们都说能考上风城学院就不错了,往年上六百分的人也都是少数。”风里安静了半晌。路过一个拐弯进了羊肠小道,李景恪问道:“你的水平是上风城学院就不错了吗?”风城第一中学往年的一本率就能过半,而池灿高三后半年的成绩基本稳居年级前二十,就算真考砸了,砸回解放前的水平,上风城学院也不是难事。李景恪虽然没上过他们这样的大学,但并不那么容易糊弄。池灿一只手抓着底下的铁架紧了紧,动着嘴唇说:“按以前的水平是”“我说按现在的。”李景恪说。“按现在的,”池灿讷讷道,“就是可能没发挥好,考砸了……”刚好到了红绿灯路口,单车轮胎顿时擦过地面“吱”了一声,李景恪一脚撑地停下来,敞腿跨坐在前面,转头回来看了池灿一眼。池灿久违地被看得一抖,心虚不已,刚想再说两句转圜的话抢救抢救,至少这个暑假还很漫长,在出分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想跟李景恪一起去做。然而李景恪哼笑起来,对池灿说:“为什么没发挥好,因为脑子里想太多不该的想的事了?”“没有,”池灿否认,支支吾吾道,“我一直都认真了的,我是说万一,凡事都有万一呢。”“收收你的心思,你自己的人生大事,最好少胡来。”李景恪警告道,半天没再说话。池灿坐在硌人的后座上发起了呆,一脸紧张和苦大仇深。“刚刚在校门口碰见你好哥们杨钧了,”似乎为了配合考试结束后的氛围,聊点轻松的,李景恪冷不防地开口,“他看见我就想跑,你猜跑成了没有?”池灿愣住两秒,“啊”了一声,干笑了笑说:“他跑什么,他可能看错人了……”“我问他以前你每周去他家都干些什么,”李景恪重新上了路,声音慢悠悠却异常清晰入耳,带着调笑的意思,“他说去喂大鹅,说到一半脸色白了,池灿,你是去喂大鹅了吗?”池灿脸色也白了,忍不住皱眉咬牙。杨钧这人平常看着挺滑溜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今天这样解放的大好时候非要撞上李景恪还没跑脱,现在又轮到自己来遭这番难了。“那都是好久以前了,哥,”池灿嘟囔道,“就喂喂大鹅,写写作业,偶尔……看看电影。”“杨钧要是胡说了什么,你千万别信。”“你这兄弟情也太浅了,”李景恪笑问他:“你怕杨钧胡说些什么?”“……”“哎哟”他们过了个低低的水泥坎,池灿往前一倒,抱着李景恪仿佛惊魂未定,然后坐在后面就鹌鹑似的不言不语了。还在路上,李景恪也不能强行把他怎么样。他徐徐舒出气来,把鼻息全吐在李景恪后背的衣服上,那一小块湿乎乎热腾腾的。夏天的风城似乎永远这么平平无奇,玫瑰色的晚霞日日挂在头顶,余辉沉静地洒在回家的人们身上。池灿从后面看着李景恪的衣领、头发和耳后,眼睛里处处流光溢彩。他还记得高三毕业前在学校古朴的百年礼堂里办的成人礼。他现在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和李景恪之间虽然仍然有着相等的年岁差距,但早已靠近一点,靠近了过去,带着池灿所拥有的无边无际的勇气和少年人的纯真热望。害怕只占据了池灿很小一部分。比起被别人发现和遭受指指点点,池灿真正害怕的是被李景恪拒绝。李景恪一定不忍心推开池灿,池灿把双手抱得更紧。他将脸贴在李景恪的后背,忽然用略显得意的语气说道:“我跟哥兄弟情深就行,而且也不止是兄弟情深。”“你说什么?”李景恪只听见一阵嗡嗡嗡,身上更热了,猛地拍了下池灿的胳膊,如此不解风情地问。今天李景恪绕了另一条路,池灿坐直了身子,放大声音改口说道:“哥,你知不知道过几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你再想想。”很少有人会跟李景恪这么贱兮兮卖关子,李景恪顿时乐了起来,故意不回答,只说:“是你欠收拾的日子,前段时间的账我们一起算了。”“哦。”池灿愿意被李景恪收拾,只是有些泄气。池灿抬眼望着前面那家蛋糕店,他其实对糊满奶油的蛋糕已经没什么吃的兴趣,但如果是李景恪送的,可以另当别论。可他三年没再过过生日,心里还是止不住泛酸,空落落的。自从妈妈去世,他既无法再给妈妈过生日,也没有人给他过生日了。拽在身前的手变得更使劲了些,李景恪瞥向眼前一晃而过的那家蛋糕店,踩着踏板的速度慢下来,偏头用余光扫到池灿发怔的眼神。“哥,”池灿看了回来,发现李景恪看过他了,先扑上去说,“哥,你的生日在冬天,我的在夏天,是不是很凑巧?”庆祝完新年又是庆祝毕业,再是你的生日我的生日,被赋予着某种意义的日子会被人期待它的到来。李景恪从前也去过别人的生日宴,随大流送过礼,很难从中体会到任何感觉。但池灿给过他一次失控的体验。池灿湿润的黑眼睛会那样看过来,说再去买一个蛋糕,说要做李景恪的小狗。李景恪以前没有过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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