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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第1页)

他很快深吸了口气,胸腔隐隐颤栗,蹙眉盯着镜子半晌后,牙齿咬住嘴角时仿佛因为那颤栗不小心嗑了一下。痛感顿时从神经末梢传入大脑,令池灿硬生生流出了眼泪,整个人都俯身靠在洗漱台前抖了两抖。不多时,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时间已经不早,李景恪十分体贴地来叫他起床,敲完门又走了。池灿房间的门先打开,跟着传出了一通乒乒乓乓的声响,仿佛在敲锣打鼓。池灿弯着腰,面无表情拖着手里那袋东西走出来,不用几步路就到了餐厅。他抬头看了过去。李景恪今天换过了一套衣服,是少见的浅色系,穿得较为正式,大概率公司有会或者要见什么客户,他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昨晚的事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看起来丰神俊朗,带着点不可捉摸的痞气,很完美。而李景恪早听见了声响,此时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看着池灿。“哥。”池灿不太自然地叫了一声,还是有点尴尬的样子。李景恪叫他过来吃早饭。他又继续把那袋鼓满的黑色旅行包拖过来,丢在脚边,看着桌上一定不止一人份的早餐,识趣地拉开椅子坐下了,抿抿嘴角,然后低垂着眼睛搅动眼前那碗小馄饨。“那是什么?”李景恪只是眼神示意,开口问道。“没什么,”池灿不用看他眼神就知道回答,低声说,“一点衣服、书和要用的东西,要拿去宿舍的。我还是住宿舍,比较方便。”李景恪默了默,注视着池灿问道:“只带这么点够了吗?”池灿往嘴里塞了只馄饨,忽然嘶了一声,连忙皱眉皱脸把东西咀嚼着往下咽,伸手抽纸擦了擦嘴巴,然后才抬头迎上了李景恪的目光,说:“暂时够了。”他抬起头微微仰着了脸。采光很好的餐厅里阳光是浅金色的,光线充足,把池灿脸上的皮肤照得一览无余,轮廓一侧茸茸闪着金光,而嘴角那块略不明显的泛着红的破皮伤口,也被人看见。池灿看着李景恪,很慢地眨眼,对李景恪说:“哥,这会不会被看见?”李景恪停顿良久,只是笑了一声,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但沉默不语。“昨晚我们接吻的时候弄的,你咬破的吧,”今年已经二十四岁的池灿为此很受困扰,声音很轻地说,“要是被我男朋友看见了,该怎么办啊,哥?”不要太过分了李景恪离开餐桌椅,走过去拎起了池灿扔在桌腿边的那只旅游袋,说道:“既然要搬东西,就还先要去宿舍吧,早上不急,要不要送你过去?”池灿费尽心思折腾半天,受了不知道多少罪,却没得到李景恪的丝毫回应,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想冷漠无情硬气地拒绝李景恪这点看似温柔的施舍。他“嗯”了一声,说“好啊”,一开口声音还是不大,低头开始吹着热汤,含糊说:“东西都在你手上了,那就麻烦哥送我一趟。”池灿嘴角边的伤口颜色新鲜,稍微动一动都隐隐刺痛。他再接着吃起馄饨来照样没多好受,只好拿起勺子专从另一侧送进嘴里。李景恪转身去拿车钥匙,低头边换鞋边嗤笑了一声,率先开门下楼了。李景恪到地库开车出来,停在从前的老地方。时间还很早,李景恪夹着烟的那只手搭在车窗外,很久没留意到过小区冷杉树上有鸟开始在叫,叽里咕噜没完没了。池灿下来得很快,不再是从前磨磨蹭蹭毛手毛脚的样子,一出单元楼电梯,他就看见了李景恪的车,停在外面的小区车道上。他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后,李景恪收手回来掐灭了烟头,关上车窗,紧接着开车驶出了小区大门。池灿没在车内闻见什么烟味,有意无意瞥眼看过去,李景恪正专注地平视前方开着车,侧脸上正有光影掠过,一瞬间令池灿觉得回到了从前。但其实池灿更想念再久再远一点的从前,还没有轿车的时候,他们不是异地,每天都在一起,无论坐单车还是摩托车,他都可以从身后紧紧抱住李景恪,周围冷风很大,但交叠在一起的心是捂得暖和的。到了兴盛大桥,底下流过的还是西洱河,靠近入河口,池灿几眼扫过都没来得及多看什么,车就已经过桥行驶进北路路口,很快到了电视局附近。李景恪送池灿去了他们的单位宿舍,在几栋七层高的老式楼梯房里,池灿住二楼最当头的那间。宿舍是单人间,水电家具倒是齐全,还带着个小淋浴间和阳台,李景恪在里面随便看了两圈,将池灿一早从家里收拾带来的那袋东西放在了桌上,顺手看了看桌上各种玩意儿和旁边堆着的书本。池灿回风城两个星期了,就在这里落的脚,东西多得快要放不下,有些乱糟糟的。他见李景恪盯着他屋子里那块地方不放,连忙凑上去收收这里,又捡捡那里,仿佛下逐客令似的说:“哥,快要上班了,你别迟到了。”“我今天不去了都行,”李景恪转过身,好奇一般笑了笑又问道,“这么多东西堆都堆不下了,还要从家里带,带的什么啊?”“就是必须要用的。”池灿正搪塞说着,手里拿起的那本论文开题报告登时被按下了,他心里一跳,微微皱眉试着扯了扯。李景恪神情懒洋洋,带着让池灿根本无可奈何的笑意,他手没松力气,纸张在两人角力的手里受压绷紧,仿佛要从中裂开。“男朋友哪里人?”李景恪问道。“哥,我写了好几个月的论文……”池灿感到难堪,有些急眼了,哪里还想管这什么破男朋友不男朋友的,但他早上已经格外醒过神,不至于穿帮说漏嘴,“你管他哪里人,难道还有什么特殊要求吗?”“哪里人。”李景恪好言好语地复述道。池灿梗着脖子说:“反正他跟我一起在风城,你是要见见吗?”李景恪笑了,淡淡反问池灿:“我不能见?那你还叫我哥干什么。”不想让论文开题报告被撕烂,除了叫李景恪放过他,还有池灿自己先松手的办法。“你要反悔,不想当我哥了吗?这九个月你这么想了无数遍了吧,”池灿一下子松开了手,抬眼看向李景恪,不知道在李景恪看来这还算不算勾引了,“现在大概还见不了,哥,等我嘴上的伤好了再说吧。”谁也没回答那些刺耳的问题。李景恪挑眉,拍了拍那本报告的封面,又伸手摸到池灿的脸颊和脑袋,手指摩挲在池灿的下巴和嘴唇上,找到那个小伤口,李景恪仿佛真的认真看了两眼,用手按下去。池灿紧张得没想好怎么躲避,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他只有喉结微动,在觉得疼的时候,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然后就被弄得身体往后仰了仰。池灿脚下不稳,才后退一步,李景恪跟着靠近一步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在风城还让你住宿舍啊,喜欢找没钱的人,过苦日子?”他又碰了碰池灿的嘴唇,见池灿皱眉出声,仿佛好心地提醒道:“记得做好措施,别让哥哥担心。”池灿“哦”了一声,眼睛眨着,有些闪烁,忽然撇嘴得意地笑了一下,说:“他也这么说,但太多次了,有时候做了,有时候没做过,会怎么样?”指腹最后滑过池灿的脖子,颈动脉在薄薄的皮肤下突突跳动着。“不要太过分了。”这话令人熟悉,李景恪很快收手回来,拉开门不轻不重地关上然后扬长而去。你是不是性冷淡池灿站在阳台上,看着李景恪开车迅速离开了他们单位的宿舍区,出大门后方向左转,往南,大概是直接去公司了。早上外面风大还凉,空气沁人心脾,楼下已经有不少单位同事出门去上班。他拢起身上的外套,低头看了眼手机,目前震中区域的地震已经平息,他们这批实习生今天大概率是不会再去第一线了。池灿回到屋子里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拿起自己那本开题报告拍了拍,用手指试图抚平那上面的褶皱,尽管毕业论文还是令人头大的存在,但他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也没有很过分吧。池灿眨着还不太灵便的稍有浮肿的眼睛,觉得当时聚餐喝多发出去的那条信息并非那么差劲了,他有男朋友的这个消息,如果是颗石子,投掷到河里,现在看来不是连声响儿也听不见的。他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咚咚咚!”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林辉的声音跟着响在门外,池灿被吓了一跳,随便做点表情嘴都有点疼起来,池灿不笑了,连忙起身去开了门。林辉跟他是同组的实习生,宿舍分配得也近,就在楼上楼下。他昨晚没跟他们一起打车回来,林辉居然一大早也来这里敲门叫他了。“就知道你在宿舍,”林辉见了他先一笑,解释说,“刚刚我在楼下找物业修管子,找了半天没找见人,正好看着你上来的,你哥居然也来了?”池灿敞开门招呼了他,边回来桌前找到工作证挂脖子上,边说:“昨晚吃饭的时候碰见了,他后面就叫我回了趟家,早上顺路送我过来。”“今天是不是要去机房看剪片子,昨天的小作业你弄完了吗?”“随便弄了弄,感觉应该没问题。”两人挪步到了走廊里,池灿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给房门上锁,顺口问道:“你呢。”“我熬夜才赶完的,这我第一次到台里实习,感觉和学校里学的差好多,”下楼的时候林辉接着说,“池灿,你在北京的学校上学,怎么会回来这儿实习啊?”“北京有沙尘暴,太干了,”池灿说,“写论文写不下去,就回来换个熟悉的环境试试。”林辉点了点头,他很佩服池灿,池灿看起来没什么烦恼,有困难就可以心无旁骛去解决,无论学历还是能力和情商都很出众。林辉偶尔有些嫉妒,觉得池灿不像所谓凄惨家庭教出来的小孩,但他仍然把池灿当成不可多得的同行朋友,结交认识了只会大有裨益。到了室外天光亮堂的地方,他一眼扫去,轻易就能看见池灿嘴角的伤口,问道:“你脸上怎么了?”池灿“啊”了一声,略有尴尬地笑笑,说:“没事,不小心……”“不会吧,你哥弄的?”林辉想到池灿跟他那个哥哥关系不好,就在风城也宁愿住宿舍不回家,他惊讶道,“昨晚吃饭的时候以为你们只是关系不好,居然这么严重吗,他还会动手打你?!”“你误会了,”池灿哭笑不得地说,“不是,真的是不小心弄的。”“……好吧,”林辉不知信没信,紧接着闲聊似的说,“好像记得你说过,他不是你亲哥?”昨天下过雨,池灿跨过电视大楼前绿草坪里的水坑,说:“嗯,他不是风城人。”池灿抿唇,想了想又说:“但他大概很小的时候就来了这里,一直在风城长大,我还没出生,他就是我哥了。”池灿降临在这人间的第一天,是上帝,可东方不讲上帝,那就应该是上天,上天指派了李景恪来做池灿的哥哥。又在他们分别后使之重逢。池灿一直觉得,他后来,也是被指派了重新来做李景恪的弟弟的。他们生来相依的灵魂因为各种原因变成了碎片四处散落,最终还是要被拾起,像鳞片一样成为明亮的盔甲。他们本该相爱,池灿固执地这么想。“昨晚回来孟新泉还跟我说,”林辉说,“她想起来在台里还见过你哥一次。”“可能来办事吧。”“你哥看起来挺年轻的,这么多年能供你去北京上学,条件真好。”李景恪如今年近三十,而立之年,曾经如影随形的阴鸷冷漠似乎已不见踪迹,池灿自私怀念的那样的曾经幸好一去不复返,动荡、扭曲、荒芜或血腥的字眼都被掩埋在了时间长河里。再看时,世俗标准下他该有的好像都已有了,也为池灿搭建了一个令人羡慕的未来。李景恪本该过这样的快意人生,沉稳而锐利。池灿眼睛低垂看着地,扯扯嘴角,开口说:“他以前可没钱,一天算上坐车给我的零花钱才五块,我那时候当过班里最后一个交学杂费的人,过的都是苦日子。”林辉笑笑,看了看池灿,本想再说点什么宽慰下他,但池灿似乎毫无窘迫和困扰,还能大咧咧笑出来。紧接着他们随人流一起按时赶进了大楼,两人不再闲聊,很快坐电梯去了办公室跟张老师开早会。地震报道发出之后,又连着忙了好几天,池灿终于熬到即将放假的周五。他嘴边的小伤口早已结痂,都快好全了,做什么表情都不会再痛,可自从那天李景恪态度不明面色稍冷地离开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池灿越来越笑不出来。过完中午,他把最新剪完定稿的片子送到新闻部年纪最长的杨老师那儿审片,回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热热闹闹的,说等下午开完跨部门的大会议,晚上就去聚餐。别说聚餐,池灿感觉自己连下午开的这个会都熬不过去了,他搂着本子和笔到了楼下会议室门口,心一横,低头拿着手机给李景恪发了条信息过去。因为担心明知大概率无回复,开会的时候还会揣着手机瞟个不停,池灿摁下了静音键,将手机一直反扣在桌面。到中场休息他才终于放松下来,看手机之前往会议室的透明玻璃外看去,对着绿植发了会儿呆。外面的办公室都是招商部的地盘,走廊里时不时人来人往,显得比往常热闹。忽然有人进会议室来叫了一个栏目负责人同事出去,似乎是来了客户需要会面。池灿没多注意,转而拿过手机点开屏幕,再睁开眯缝着的眼果然什么也没有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他一瞬间仍然咬紧了齿列,不明白李景恪怎么能无动于衷到这个地步,登时泄愤般哐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旁在休息的孟新泉闻声连忙转头,问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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