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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第1页）

待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又不同。

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

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35），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

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

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老嬷嬷们让黛玉三人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和弟弟都望向长姐，见姐姐向东边椅子走去，连忙跟在姐姐后头，在下首椅子上坐了。

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

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姐弟三人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

姐弟三人心下雪亮，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便向椅上坐了。

王夫人道：“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们：你们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们看见便知了。你们只以后不要睬他，你们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林黛玉和林弘又看向姐姐，只听林徽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表弟？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妹妹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况我们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们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林徽和林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

就连林弘也道：“我要关门守孝，自然不会嬉笑憨玩。”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王夫人忙携了林弘，带着姐妹二人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姐弟三人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

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

王夫人遂携姐弟三人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

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

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六张空椅，熙凤忙拉了林弘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林弘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们是客，原应如此坐的。”

林弘方告了座，坐了。王熙凤又请林徽和林黛玉入座，姐妹二人告了座，也坐了。

贾母又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

当日林如海教子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脾胃。今姐弟见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免各自踌躇。

林黛玉有心观察迎春姐妹，却见姐姐接过，坦然漱口，腮帮收缩，声音颇为清晰，方知手中不过漱口之茶。

果然，又有丫头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

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

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林徽见林黛玉不自在，便笑道：“我看老太太必是有心指点我们姐妹。母亲就不止一次说过，她在家的时候，看见二舅舅读书，羡慕不已，偏生是个女孩儿。若非老太太疼爱，专门请了积年的老举人，母亲怕是不能跟父亲琴瑟相和这些年。”

说得贾母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伶俐，有敏儿三分模样。”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